2011-07-21

丘丘和 Cindy

土撥鼠 水彩 Cindy
丘丘:我是土撥鼠「丘丘」,已經兩歲半了(媽媽說我正值棘手的青春期),再過半年,我就正式成年,可以搬離媽媽的洞穴,去外面找群大小老婆,自己鑽洞成家。其實,我覺得根本現在就行了嘛。瞧我,長得又高又壯,同窩的兄弟姊妹們就屬我最帥、頭腦最靈光。百米外的亂石堆底下是另一窩土撥鼠,我和兄弟們昨天調皮跑遠了些,跑到他們的地盤去了。那窩的小姑娘們各個探出頭來對我們張望,我就刻意耍耍寶,表演倒立,惹得她們吃吃笑,那隻栗毛掺白耳毛的小妞鼠長得最俊,我想,先逗逗她,混熟了半年後且討她作大老婆。我弟弟「挖挖」向來膽小怕事,拉著我說該回家了,他總是把「媽媽說的⋯」或「你完了,我告媽喔⋯」掛在嘴邊,超遜的!我故意狠推了他一下,去告啊!誰怕你?然後大搖大擺走向人家地盤。我打算採兩朵他們洞口的高山小野菊,一朵送給小妞鼠,一朵帶回去炫耀炫耀。

結果是,被那窩的大哥帶著弟兄揍了一頓,連踢帶踹地趕出洞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擦去了一點毛皮方顯示我的剽悍不羈,男人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還有半年才正式成年,現在先練練,多跟人家較較勁,還怕半年後不能舉洞稱王、妻妾成群?

但是倒楣,挖挖已經跟媽媽告了狀,所以現在被媽媽罰,兄姐弟妹們都能悠哉地啃山藥吃石苔,就我,一面給自己舔傷口,一面還得為媽媽肚子裡快臨盆的弟妹們鑽洞,她需要新的嬰兒房。

這兩天山上陰雨,土石被雨水淋得疏鬆,很難把洞壁撐緊,我鑿了半天的洞,不一會兒又坍了下來。我又氣又累,索性不鑽了,憑什麼媽媽每次就看我不順眼?我偏不照她的話做!跳上地面站在石土堆上,且看那些氣喘吁吁的健行登山隊的人們,踩著亂石短草路過。他們看到了我,就興奮異常地拿出一只方方黑黑、帶圓管狀鼻子的東西,對著我「咔嚓、咔嚓」猛按。就那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連忙掏出一只前端帶毛的長樹枝,張著嘴、瞅著我,在她的白本子上倐倏地畫。
------------------------------------

七月的山裡仍是一灘灘的白雪  水彩  Cindy
Cindy:我到了離家七百公里外的阿爾卑斯山上,參加寫生健行隊(Aqua Trekking)。誰想得到七月中的高山上竟然這樣陰雨寒冷!背包中的畫具、寫生簿,還有飲水、三明治壓得我雙肩沈重,兩千米以上的高山已不見森林,只有亂石和短草、青苔,偶爾甚至能見這兒那兒一灘灘未溶的白雪,再往高處走,就是終年不化的冰川。

隊友都是奧地利和南德的巴伐利亞人,操著我似懂非懂的饒舌方言,而且都是登山老鳥,各個設備齊全,對野草山花如數家珍,遠望綿延的座座山峰,點名似的說,這座我攻過頂,那座也攻過頂。我小心踩著陡峭艱辛的山路,沈默地跟著隊友往上攀。停下來抬頭遠眺的時候,山嵐氤氳、層層峰巒美的叫我喘不過氣來!

健行者踰踰獨步於山嵐氤氳之間  水彩 Cindy
我的健行鞋品質不良,陰雨中走不了多久,鞋面鞋底滲水不已,襪子腳趾全泡在水裡,一步一「啪唧」。正愁著鞋襪,隊友突然輕呼,噓,看!土撥鼠。說著一個個停步,從懷中取出相機,對著亂石短草叢中朝我們發愣的的土撥鼠扣下快門。

我則取出畫筆,也朝著牠捕捉神韻。牠倒挺配合,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回瞅著我。說牠身軀胖胖、腿短短固然可愛,眼神中倒有那麼點倨傲,一點不怕我。一會兒,拍完照的隊友都走遠了,亂石堆後響起頻頻土撥鼠呼喚的哨子聲,我的鼠模特兒不安地轉身低頭,一溜煙消失在土石堆的地洞中。我的畫才畫到一半,只得作罷。

鞋襪仍是溼冷,每一步都不舒服。又想起剛才土撥鼠那副「個頭小小卻要頂天立地」的狂妄表情,怪的是,這表情酷似在家離我七百公里外的大兒子:兩天前才為了他滿房間熏臭亂扔的襪子嘮叨發雷霆,叫他收拾彷若耳邊風,動都不動。數週來下了課就躲在房間打手機、發短訊,除了吃飯和在冰箱裡翻巧克力之外,根本見不到他人影。最近他態度傲慢,時常口出惡言整聽話乖巧的弟弟,對我的耳提面命吊兒郎當,更讓我鼓足了氣燄,非把這個自以為是的跩樣兒給馴服下去。我說,你才十三歲,現在就敢用這種態度跟你老媽說話,有種你現在就去自立更生好了!他居然掉頭就走,只料下一副倨傲的眼神。任我怎麼喊,那個當年跌跌撞撞學走路、黏著媽媽要抱撒嬌的小男孩是不復存在了。轉眼間竟是個高過我半個頭的桀驁少年,而我完全拿他沒轍!

原以為上山來作畫幾天,好讓自己轉換心情,忘記平日瑣屑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最近和兒子頻繁惱人的爭執。誰知在兩千多米的深山中,一隻土撥鼠又撩起我的記憶--唉!直到離家當天,兒子仍沒來跟我這個受傷又固執的媽道歉⋯
------------------------------------

丘丘:我不知道這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瞅著我畫些什麼,不過我看得出來,她覺得我模樣英俊。我也回瞪著她,告訴她,妳現在踏過的可是我丘丘的地盤,這亂石土堆下的洞穴網路都是我挖出來的!(咳咳,承認是誇張了點)。偏偏媽媽又吹起哨子催促我了,一會兒要我鑿洞,一會兒要我收拾坍塌的土堆,實在煩!其實我們這一窩中,最會鑿洞挖地道不就數我?出去覓食採苔的時候,也是我的收穫最豐富:吃飽了,還能拖一大把山藥、野花、石苔回洞等著過冬--當然是留給我自己吃的。

健行隊的人緩慢地登上了山峰  水彩 Cindy
可是媽媽就喜歡挖挖那種--有事沒事黏在她身邊跟她撒嬌。媽媽可呵護著挖挖了,他鑿洞半吊子,但是挺會收拾土堆;採苔也普普通通,吃不飽看著我的份就眼紅,哼唧兩下,媽媽就硬逼著我把拖回來的好東西拿出來跟弟弟分享,而且一說起道理來就沒完沒了,我一煩就翻白眼,刻意把礙路的土堆亂扔、冬眠穴裡的儲糧弄翻,然後蹦出地面找樂子去。媽媽在身後猛吹哨子喊話,我也給她喊回去。

男子漢大丈夫是不哭的,沿著亂石堆和陡峭的短草坡奔跑時,肯定是山風把小土粒吹進了眼睛,我竟然在掉淚!忽然很想念小時候媽媽哄著我的樣子:她教我們認識石礫和土質,握著我的小爪子施力鑿洞,那時她每每誇我聰明,說我學得快;她採了石苔,嚼碎,溫柔地餵在我嘴裡,叫我要多吃點,因為鑿洞是很費勁的;然後她鑿了個舒服柔軟的洞,輕輕地把我刁進去,叫我要好好睡,快快長大。

就這樣,我睡了長長的一個冬天,醒來的時候覺得無比饑餓,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媽媽給我鑿的寬敞舒適的冬眠穴,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小?

我抹乾眼角莫名其妙的淚珠,一下鑽地洞,一下跑地面,我又追上了那些健行隊的人們,他們行動緩慢地登上了山峰。那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坐在山巔的十字架旁,又拿著她的帶毛樹枝,在白本子上比來畫去。 我非得靠近看看,她倒底在筆畫些什麼。
------------------------------------

登上了前人豎立十字架的山峰  水彩 Cindy
Cindy:我竟然登上了阿爾卑斯山中有名的匝莽峰(Zamang Spitze)。山下的霧氣緩緩地升上來,頓時撥雲見日,一目千里,山谷中的溪流、森林、鄉鎮在陽光下燐光閃閃。顧不了寒冷從浸溼的鞋襪裡往上竄,我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把遠近山景化作色塊,教它留在我的寫生簿裡。

畫畫的時候什麼煩心事都忘了,忘了冷,忘了家,甚至忘了我是個媽,一心只是流動的色彩。大筆一揮,青青遠山就收在白紙上,彷彿我也伸個懶腰,化作綿延山巒躺在大地上。

山谷中的溪流、森林、鄉鎮在陽光下燐光閃閃 水彩 Cindy
畫完一張畫,非得起身舒展舒展,四處走動走動,長久坐在冰冷的山石上免不了腰腿僵硬,何況,這三百六十度的山景環繞,每個角度都能入畫,只恨光影雲朵的移動遠快過我的畫筆。從背包中取出保溫壺喝口熱茶,啃個蘋果,乎見眼前草堆中唏唏簌簌,竟又鑽出來剛才那隻土撥鼠,這回牠更是近在咫尺,就連牠一抽鼻子一撚鬚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這麼對望了兩三分鐘,我想到把蘋果分一小塊給牠吃吧。便小心翼翼地把小塊蘋果擱在我倆中間的地上,然後假裝不在意,往反方向走了兩步,再轉身時,牠竟然抱著蘋果塊食起來。既然這麼不怕人,且把先前未完成的土撥鼠水彩素描繼續畫下去。

阿爾卑斯山裡的土撥鼠  水彩 Cindy
畫完了,背景是綿延陡峻的阿爾卑斯山,把畫本反過來給牠鑒賞鑒賞,牠居然認真地看了兩眼,然後就不予置評地溜跑了。

健行隊下山的時候陽光普照,遠近山景一片色彩斑斕。上山容易下山難,每一步都得穩、膝蓋微微彎曲,以防關節受損。我的隊友們操著難懂的方言,一路有有笑,我實在插不進去,卻見那隻土撥鼠又時不時來跟著我們,在山石短間出沒。連領隊都注意到了,「Cindy,那隻土撥鼠似乎老愛來找妳,是不是想討妳回去當老婆給牠打地洞啊?」

不知道牠有什麼打算,不過估計這小伙子是看不上我這個老婆娘的,只知道好不容易給自己放三天假,不做老婆,也不做媽,腦中不用排得滿滿的盡是接接送送、洗燙衣服、料理三餐⋯等長長的to-do清單,只管讓自己睡足吃了,爬山、畫畫、爬山、畫畫、聽聽不懂的方言笑話,跟著傻笑,然後躺下來,眺望山中小屋窄窄窗櫺外的無際山景,腦筋空空的,心裡滿滿的,還是想孩子,想著回去後不再叨罵人,也不再沒完沒了地大道理⋯
山坡上空蕩上鎖的小木屋是富人的避暑小屋  水彩 Cindy

土撥鼠把我們引到一處草原山坡,山坡上有幾幢空蕩上鎖的小木屋,木屋的後門有個縫隙, 牠一踡身就溜了進去,一會兒功夫就抱了個大蘋果出來。啊,這下我恍然大悟,牠是要報我贈蘋果之恩,所以特帶我來此處拿蘋果。領隊,這是山下富人的山間避暑小屋,裡面的儲糧可豐富了。八月以後主人才會上山來,一年大半的時間這些屋子卻都是空在這兒的。

遙遙離家寫生健行  水彩  Cindy
坐在陽光下吃蘋果作畫,又聽到了典型土撥鼠呼喚的哨子聲,一隻肥大臃腫的土撥鼠出現在山坡彼端,身後還跟了幾隻小個兒的,我的土撥鼠朋友看看我,瞧瞧那兒,奔向牠的同類。

遠遠的,還是看得出那隻肥大臃腫的母鼠一身強悍,卻是略顯疲倦、不修邊幅。不知道土撥鼠的世界裡有沒有這種遙遙離家健行團,她喜歡畫畫還是Spa?等她下肚子裡一窩的小幼鼠,也該找時間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Cindy 坐在山巔寫生























8 comments:

  1. 哇 真是太會享受了 跑到阿爾卑斯山畫畫
    今天進來晃晃 就看到你有新文章了
    土撥鼠畫的真可愛

    Jane chen

    ReplyDelete
  2. DearJane,
    說享受也是相受,但是回來四天了,還是在全身上下筋骨痠痛。真高興妳喜歡我的畫!

    ReplyDelete
  3. 圖文合一,好精彩的創作,給你數位掌聲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
    期待你的下一個驚喜哦!

    Liz

    ReplyDelete
  4. Hi Cindy,

    I have a 14-year-old boy too and he is 態度傲慢 as well. But you know what, when he is away this summer, he called me every day from Germany!!! Perhaps send your son away for an extended period....

    Your painting work and story is just awesome!

    ReplyDelete
  5. Sieht ja toll aus - gratuliere, Cindy. Mir gefallen sowohl die Aquarelle als auch die Schriftzeichen, obwohl ich sie nicht verstehe...
    Liebe Grüße aus dem Ländle :)

    ReplyDelete
  6. Dear Liz,哇,數位掌聲好強烈,震耳欲聾!
    Marilyn,今年暑假也打算送兒子去瑞士參加夏令營三週,其實我好捨不得呢!一方面希望他學習自立,一方面又希望他會念家、想念媽媽。唉,真是矛盾!
    Roland,du bist mein spezialer Gast hier! Freue mich, dass es dir auch gefällt! Die chinesische Zeichen machen außer der Malerei noch zusätzlich tausend von Bildchen, nicht wahr? Liebe Grüße aus dem Bergischesland!

    ReplyDelete
  7. 13 歲的小男孩苦腦很多,不要跟他計較了!

    ReplyDele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