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3

過往、今生、「娃娃車」

杰夫正在招呼來訪的客戶,這次的會談很重要,牽涉到今年下半年的訂單合約。雙方談價錢的緊要關頭,秘書非常不好意思地探頭至會議室,「抱歉打攪!杰夫,請接二線電話,有位BMW的銷售員薛佛說有急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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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三月天,陽光明媚,草原上一簇一簇的雪鈴鐺兒花,含羞垂首地綻放。

恩雅一覺醒來,想不起來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了?我睡了整整一個冬天嗎?怎麼春光倏地如此燦爛?這麼好的陽光,她想,該推著小杰飛出去 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了。明明該一下蹦起身的,卻不自主地行動緩慢,怎麼回事?睡迷糊了?她想起來了,是生完小杰飛復原不佳。也難怪,月子中 沒一個幫手。而漢斯跟他尚未離婚的妻子還在談判,估計房子、車子、女兒都要歸他妻子;除此之外,工廠事情很忙,他說他沒法天天來看她。

生完孩子特別容易累,恩雅沒日沒夜地睡,沒日沒夜地等著漢斯來。

舉步維艱,她感覺胸腔空虛,小腿打顫,步伐移動不聽使喚。還好,嬰兒車就放在床邊,小杰飛裹在襁褓裡看不到臉。恩雅握緊了推車扶手,亦步亦趨走向大門。 去門口看看吧,說不定漢斯就要來了,正好去門口迎接他。他來,該給他做點什麼好吃的呢?她想著,從玄關穿衣架上取下了外套披上,老母老是杵在玄關更衣鏡那 兒嚴厲又哀怨地瞅着她,怪她不該跟個有婦之夫,沒名沒份的,現在又拖了個孩子,這接下去日子該怎麼過?她覺得很對不起老母,每次都叫她別說了,回家吧,這是我的命!阿母啊,我這輩子就是跟定了漢斯,有名份沒名份都無所謂⋯

她搞不懂老母為何不走,不是滯留在玄關,就是待在浴室。

之前她在浴室盥洗,老母也是這麼瞅着她,他跟母親說,社會局的工作是暫時辭掉了,但是負責寫專欄的社工雜誌仍在做,每個月得交出一篇文章就好了。憑她多年 來的社工經驗,寫作材料多的是,隨便掰它個兩三篇不是個問題。而且稿費很優,加上以前的存款,漢斯的接濟,帶個小嬰兒的生活不是問題。

這麼跟母親說完,她想著,該是截稿日期了吧?我正在進行的主題不是「戰後遺孀和孤兒的處境」?行事曆上還記了好幾個該採訪的遺孀家庭呢!奇怪,稿子都被擱到哪兒去了?還有,隔兩天我復原好點真該去做採訪了!待會兒漢斯來得問問他有沒有把我的稿子收走了才行。

推著娃娃車增加平衡、好走多了,小杰飛真乖,安安穩穩地睡着,我們進城吧,恩雅躬身跟娃娃車說。


助步車?娃娃車?  水彩  Cindy
春陽熱力不足,刺眼有餘,涼風灌進敞開的領子裡,恩雅打個寒噤。她一邊推著車,一邊數著路邊的雪鈴鐺,哼著「春神來了」給小杰飛聽。忽然,一個女人提著籃子迎面走來,「哎呀,恩雅夫人,您怎麼不等我,一個人出門了呢?」

「你是?」恩雅問,「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出門嗎?」
「我是社工蘇菲亞啊,」蘇菲亞邊說邊攙住了恩雅,「瞧您,怎麼穿著睡衣就出來了,外套也不扣上,風很涼的,您這樣會生病的!」

 社工蘇菲亞?大概是社工雜誌的編輯,跟我催稿子來了。恩雅想到稿子不知擱哪兒去了,很是著急,絕對不能跟她說遺失了,要是讓她知道了,丟了這個專欄飯碗不是糟了!

蘇菲亞堅持恩雅推車回家,先把衣服換了、藥吃了,再出門不遲。
「可是,小杰飛得出去曬曬太陽啊!」恩雅說。
「您兒子杰夫他這會兒正在忙呢,只怕沒時間去曬太陽嘍。」蘇菲亞說。
「是嗎?他又忙著堆積木了,他真聰明啊!呵呵呵⋯」

蘇菲亞給恩雅更衣、梳頭,恩雅愣愣地給蘇菲亞擺佈著,心裡卻老想著她的稿子,上回寫到哪兒了?她很是擔心,一會兒這個叫蘇菲亞的社工問起,該怎麼說呢?還是自己先招了吧。
「那個⋯戰後遺孀和孤兒的報導,我⋯」
「我知道,您寫得很好!那篇報導文讓您得了當年的報導文學大獎,好幾個電台都來採訪您,您舉例的家庭都因此而得到了社會關懷和救濟呢。」
「⋯什麼得獎?」
蘇菲亞放下梳子,徑自往書架走去,取下一疊講義夾,拿來給恩雅看,「您看,這一疊的『社青』都有您寫的專欄,」說著她翻開其中的一本,偌大的標題「孤寂的 女人、迷失的青春--探討戰後遺孀和孤兒的社會定位和處境」,蘇菲亞自顧自地朗讀了起來,讀了兩句,又翻開另一期雜誌,其中一篇正是祝賀本刊專欄作家恩雅.霍夫曼榮獲1967年的報導文學奬⋯
「妳⋯妳到底是誰?妳給我出去!」恩雅反應大出蘇菲亞的意料,她氣急敗壞地說,「妳居然剽竊我的文章,我的名字,甚至⋯」恩雅氣得發抖。
「恩雅夫人,您誤會了!我⋯」
「原來是你偷走了我的稿子!還拿去參加什麼比賽,太過分了!現在又故作姿態來跟我邀稿,我交不出稿子來你們正好有理由取消我的專欄、解我的聘!實在太趁人之危了!」

 蘇菲亞不說話了,重拾梳子過來。
「走開!我不要你給我梳頭!我要去洗手間。一會兒漢斯要來,我得去買點菜,小杰飛也得出去透透新鮮空氣。」恩雅用臂彎打落蘇菲亞的梳子,危顫顫地站起身, 覺得暈頭轉向,蘇菲亞即時扶住了她,她不安地左右張望,「小杰飛的娃娃車呢?小杰飛哪兒去了?」蘇菲亞轉身把恩雅的助步車拉過來,讓恩雅握緊了把手。恩雅 躬身對推車說,「小杰飛,走,我們出去!」

她先在浴室耽擱了一陣子,解衣、坐馬桶、起身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幸虧馬桶旁設有手把才勉強站得起來。她搞不懂,自己的動作怎麼會這麼遲緩呢?是因為月 子沒坐好嗎?大腦似乎需要雙倍以上的時間才能把指令傳到肢體神經去。老母又在注視她了,「阿母啊,妳為何老是杵在洗手台後面?妳回家吧。待會兒漢斯來我這 兒看到妳會不高興的。」滿臉皺紋斑點、頭髮花白蓬鬆的老母只是哀怨地瞅著她。
「妳不用為我擔心雜誌社專欄的事,等我復原好一點,等漢斯他把妻子、女兒的事安頓好,他會搬來跟我和兒子住,我也會找地方發表文章的。」
老母一句話不說,看來很痛心的樣子。
「阿爸戰後失蹤已經二十多年了,弟弟妹妹都成家立業,我陪在妳身邊也夠久了,青春都快耗盡了,現在終於讓我遇見了漢斯,生下了小杰飛,雖然還沒有名份,可是我很滿足。漢斯和我是真心的,我真的不再回去妳那兒了。」 阿母還是沈默。
「唉,妳就是不聽⋯」

她推車經過玄關,拿外套,戴帽子,蘇菲亞在一旁投以關心的眼神,恩雅態度冷漠,不要她幫忙,蘇菲亞說,「那,我明天再來看您。恩雅夫人,您自己出門小心 了!」恩雅像沒聽到她說話似的,只顧對著穿衣鏡喃喃自語,「阿母,瞧你又呆在這兒了,妳勸我也沒用的,我就是在這兒等漢斯來⋯」蘇菲亞搖搖頭,她很想多跟 恩雅談談,但是沒有時間--社會局給她的獨居老人造訪名單可是長長一串哪。

恩雅推著「娃娃車」踰踰獨行,她不知走了多久,走過了林間小徑、墓園,走過漢斯.巴赫的墓,墓碑邊上刻有「未亡人恩雅.巴赫泣立」的字樣,但是墓前恩雅並未駐 足,走過住宅區,進入了市區,她走得很累,口乾舌燥,急需坐下來休息,往身旁一看,長排落地櫥窗內有嶄新流線的汽車,那台休旅車看起來真好,行李箱寬敞, 擺得下小杰飛的娃娃車,有了車,就不用這麼艱辛地步行了,也可以常帶小杰飛去看阿母,漢斯如果不方便來,我去找他也可以。她撐著疲憊的身軀,推車步入車 店,從口袋裡拿出錢包,遞給迎面而來西裝筆挺的汽車銷售人員說,「你數數錢,我買這台!」

銷售員薛佛攙著恩雅,協助她試坐到駕駛座裡面來,跟她解說這款車的性能,電腦觸摸式操控螢幕鍵盤、自動導航系統、遙控對講機⋯恩雅只是重復着說,「你數數錢,我就買這台BMW!」 薛佛疑惑地打開她的錢包,除了翻出一張健保卡,還有一張社會局發的「行動不便、失智老人優待證」,卡片裡有特殊狀況緊急聯絡人的大名和電話:杰夫.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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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對汽車銷售員薛佛說,請把電話交給我媽,我跟她說。

「媽,現在我有重要客戶,不方便過來,妳就坐在那兒安靜休息等著,我叫媞娜馬上過來接妳!」 恩雅聽著電話裡的聲音,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且露出緊張、恐懼的表情。她把電話移開,認真地請求薛佛,「請趕快把車鑰匙交給我,我得馬上開走人,漢斯他現在不能來,他老婆卻不放過我,現在就要來要人了!」恩雅越說越急,指著她的推車,「小杰飛、小杰飛,趕快給我抱上車來!」

接著她眼前一片黑⋯

2012-03-08

雞同鴨講的大同世界

公雞母雞帶小雞  壓克力顏料  Cindy
一個城市越開放、越有自信,就越多的外國人願意學這個城市的語言。當外國人用這個城市的母語問,「請問這個多少錢?」或說,「麻煩您帶我去這個地方。」的時候,城市人會不會大驚小怪地愣住,可以用來測量這個城市的自信和國際化程度。

如果外國人問完了問題,當地人瞪大了眼睛,幾乎憋住氣地說,「哇,你⋯你會講我們的話噢?」然後驚訝到根本沒聽懂人家問的是什麼,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英文、英文、英文!緊張地臉紅脖子粗,那,我想,這個城市市民的自信還不夠。

反之,某些國家或城市的自信心誇張到近乎自大狂的地步,觀光客若不能順利地運用當地母語來購物或問路,就等著被怠慢或遭白眼吧。就像某年我們在法國埃爾薩斯省擁擠的餐館內,等點菜等了將近一個鐘頭,跟匆忙閃過的服務生說了十幾次的”Excuse me,can we order please?” 不理你就是不理你,直到我鼓足勇氣說出:〝Excusez moi!Je voudrais commander, s'il vous plaîs.〞(請問我們可以點菜嗎?)就跟變魔術一樣,服務員說是遲那是快地就拿著紙筆出現在我們桌邊。


如果這個城市再國際化一點,走在路上會聽到各式各樣的語言,看到各種膚色的人種,人人手中翻着一本「X X 市導遊手冊」,城市中的服務業人員必須適應南腔北調口音的英文,還得習慣比手畫腳的講價和攀談,送往迎來、匆忙應對的結果時經常是 : 語言錯亂。

語言錯亂極少發生在英語系國家,英語系國家人民覺得人人都該會講英文,對於語言錯亂的容忍度量往往趨弱,且對不同口音的適應能力偏低。如果你急著還價露出了洋涇浜--〝You make more more cheap for me?〞或矯枉過正地遵守文法規範說,〝I not speak English very goodly〞很多人nativie speaker 就聽不懂了,眉頭皺得像被洗衣機攪爛的衛生紙,帶著點絮絮渣渣的鄙視。我常想,這些人怎麼這麼沒有想象力!

鴨子群  水墨  Cindy
你的膚色面孔永遠給某部分的人安全感,給另一部分的人距離感,其實有的時候根本和你的外語能力優劣無關。就像我們德國朋友的日本妻子--敬子。朋友一家定居東京,家庭語言是日文。敬子的英語並不靈光,為了每年寒暑假回德國探親,一直利用空餘自習德文。也就是說,我們兩家聚會的時候,唯一的共同語言就是德文,(有紙筆的時候我和敬子也能寫寫漢字溝通)。可畢竟紙上談兵學的德文和跟活生生的德國人聊天是兩回事。我家德國老公隨口攆來一句話問敬子:「你家大兒子喜歡去上幼稚園嗎?」敬子不解,搖頭,老公便用更慢的標準德語再問一遍,「我說:你家馬里歐每天上幼稚園好高興嗎?」(表情豐富、創作俱佳)偏偏老公他越努力,敬子越是急得滿臉通紅,直看我(亞洲面孔),用眼神對我說:救我啊,Cindy,他說什麼來著?我該怎麼救她?日文我不會,說英文更複雜,沒辦法,只好再重復一次老公的問題,配上我宮崎駿卡通學來的日式表情和腔調,e-do、 a-no、des-ga⋯管他對不對,在德文語句前面後面中間隨便加一加,想不到就奏效了!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Ah⋯sosososo大點其頭。一旁的德國人都傻了眼,Cindy將德文翻譯成德文怎麼比標準德文更厲害? 

前年我去柏林旅遊的時候,走在擁擠的市中心,忍不住懷疑我真的還在德國嗎?仔細聽身邊熙來攘往的人潮,根本沒幾個在講德語嘛。我在德國待了大半生,自認應付一般的應對進退,德語算是很正的,偏偏在一家化妝品店內,濃妝豔抹的年輕店員疲於應付各國來的觀光客,說英文說到腦筋打結,竟對我(亞洲面孔)的德語詢問表現得一頭霧水。於是我再重復一遍我的問題,她,用英文回答,問下一個問題,還是,用英文回答⋯最後我付完了錢,提了購物袋說,”Tschüß!”(拜拜!發音類似「去死」)這回她面帶微笑地說,Oh, Tschüß!(發音極其清晰緩慢)Your German Bye-Bye was very good!And your English was very clear to understand⋯

昏倒,我沒講一句英文哪!而講德文講了十八年,還是只能把German Bye-Bye(去死)講好⋯

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我們的雲南之旅。在昆明市區小巷內,我們意外發現了一處鬧中取靜的喫茶店,店內供應各式可口冷熱茶飲,沙發寬敞舒適,透天玻璃窗洒下斑斑點點的陽光,好似為風塵僕僕的我們擦了把臉。喝完了茶,休息片刻,起身付賬的時候,老公操着標準的普通話,對收銀台小妹說,「你們這裡很好,我很喜歡。」
「嘎?啥子?」小妹滿臉不安地看我(老外面孔令人緊張,華人面孔叫人坦然)。
「他跟你說的是普通話啊。」我說,轉向老公,「你在跟她說一次。」
現在輪到老公對自己的普通話沒信心了,戰戰兢兢地又說了一遍,「我是說:你們這裡很好,我很喜歡。」
小妹滿臉驚懼,連錢也不會找了,直對著裡間用雲南話大喊,「來人哪,有老外哦!」
我很好奇,簾子後面會不會有什麼鏢局高手專門跟老外過招的,可惜已被老公拉出了門。

到了長江上游的「虎跳峽」,停車場上十幾輛大巴士,來自中國、世界各地的旅遊團似乎都跟我們湊上了,頂著大太陽摩肩擦踵地上下攀爬峽畔五百多級的階梯。一對德國老夫婦爬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觀景台一邊喘氣一邊照相,還相互催促着,「快點,不然待會兒跟丟了我們的團就糟了。」我猜他們在德國從沒這麼擠過,而且若是跟丟了團,人生地不熟,話又不通,實在令人慌!我好心,主動問他們,要不要我幫你們合照一張。又說,別擔心,巴士肯定會等你們的。老先生怔忡地望著我,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妳(華人面孔)?講德文?不可能!他心裡八成這麼想,一句話都憋不出來,像中蠱似的把手中相機交給我,乖巧而僵硬地對著鏡頭微笑,然後我把相機交還給他們,說再見,祝旅途愉快。我走了兩步後,老太太大夢初醒似地跟老頭子說,「那女的剛才跟我們說的是中文嗎?怎麼我都都聽懂了?」

去年我生日快到的時候,老公像無頭蒼蠅般進出每一家杜塞道夫的女裝服飾名店,就為給我找樣禮物。這家店怎麼那麼擠?從玻璃窗門往裡瞧,而且盡是亞洲人?他想,進去看看吧。一進去,才發現竟然誤打誤撞地跌進了Louis Vuitton,愛買包包名牌的中國遊客把偌大的名店擠得水泄不通。Louis Vuitton不笨,當然特地雇了來自中國的店員,專門服務出手闊氣的Chinese,中國店員忙得不可開交,一旁的德國店員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傻傻地報以微笑坐冷板凳。一位女客手中拿了支鞋,眼看其他講中文的店員都正忙著,管他三七二十一,對著金髮碧眼的德國店員開口就是漢語,「這鞋有我的尺寸嗎?給我拿38號來!」德國女店員一臉尷尬,「呃⋯很抱歉我不會講中文。您稍等,我的中國同事馬上來為您服務。」急於要買鞋的女客哪裡甩她的嘰哩咕嚕西洋話?自顧自嚷嚷得更大聲:「誰給我拿這鞋 38 號來試試!」我家老公漢語並不算頂厲害,但被我罵三八罵慣了,38 號倒是聽得很在行,他跟那位德國女店員說,「這位中國小姐想請您給她拿三十八號的鞋來!」德國女店員像觸電似地猛彈起來就去拿鞋。過了一會兒,店經理客氣地過來問老公,是否有意應徵店員?「您的中文能力這麼強,完全合乎市場導向,願意的話,馬上就可以開始上班!」

我還怪他怎麼不去,以後可以專門給我買員工打折貨,多好!

其實也不是只有 LV 這種超級名店才被中國觀光客擠爆。去年我們在佛羅倫斯隨便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皮件店也碰到類似的事。我在櫥窗裡看到一個可愛的包包,拉著老公往內走,才發現,不容旋馬的小店面已被各地來的華人觀光客塞滿,有從上海來的一大家子--兒孫三代一起出國旅遊;有從美國加州來的一家華人--父母講國語,孩子半中半英;還有我們--我講國語,老公也講,只是講得有點歪。華人們很快地就相互熟稔起來,大家比手劃腳、口沫橫飛地品頭論足,我試完了換你試,一個包接一個包,一件皮衣換另一件皮衣,那位可憐的意大利老闆被擠到最邊邊,他大叫一聲,「歡-迎-光-臨!請問,諸位都是一起的嗎?有誰需要我的服務嗎?這-是-我-的-皮-件-店!」他看到我老公(歐洲面孔),鬆了一口氣,以為找到了同類,主動先問他,「請問您找點什麼?」
「我是陪她來的。」老公指我。老闆看我,我正在幫那位上海大媽拿主意--土色包包好,還是黑色包包好?我說,「土色的那個看來質量做工都很好,可是黑色的那個design 超炫。」美國來的那位太太也插進來,「哎呦,妳的 taste 跟我妹好像哦!我看妳的型跟我妹也很像耶,我想給我妹帶件皮夾克回去,妳幫我為她試試這件好不好?」所以我又幫她妹妹試夾克。後來小孩、爺爺奶奶全部加入參加討論,上海哥哥負責去隔壁為大家買冰淇淋吃,我們「四海之內都是中國人」一邊舔冰淇淋,一邊團結起來跟意大利老闆砍價還價,熱鬧得不亦樂乎。當大家終於興高采烈拎着大包小包說再見的時候,意大利老闆堆笑把我們送到門口,然後從丹田仰天長嘯一聲:Mama mia!

Mama mia不難說,難說的是德文的小舌音‘R'。從台灣來的同業很虛心向學,不停向德國同事請教他的 ’R‘ 音發得正不正確。我建議他,仰頭用小舌漱口,多漱幾次,就會了。他坐在老公這位業餘賽車手的汽車後座,對飆到 230km/h的高速很是過敏,我勸老公開慢點,對初體驗這種高速行駛的客人得多體諒,他不聽--空曠的無速限車道遠勝過老婆的嘮叨。我們的台灣客人為了緩和自己的血壓,只好抬頭看車頂,專心致志練習 ’Rrrrr⋯‘,一次又一次地,配合引擎的變檔加速,從小舌顫吼出低沈的咆哮-’Rrrrr⋯‘-深吸氣-’Rrrrr⋯,突然,老公減緩了速度,一邊用照後鏡觀察後座的客人,一邊滿臉擔憂地問我,「Cindy,妳看他還好吧?他眼球上吊,眼睛翻百,從喉嚨裡發出怪聲,不會⋯出問題了吧?」

其實發明這種畸形小舌音‘R'的民族才有問題呢!他們的老祖宗是咳痰咳多了才創造了這個聲母嗎?為了練習這個小舌顫音,害我當年不知誤吞了多少牙膏水!

最後我要說的是,這個美麗的大同世界裡,不是只有人類語言混亂,狗狗們的吠叫其實也很不一致,根據我的研究,每一國狗吠法都不同:
華語:汪汪
狗狗的叫法也很複雜呢  壓克力顏料  Cindy

日語:哇嗚 哇嗚
英語:沃夫 沃夫
德語:V奧 V奧
法語:悟夫 悟夫
斯洛伐克語:霍夫 霍夫
波蘭語:浩浩
俄語:告告

我最佩服說英語的狗狗會吠’woof‘,還會把上排牙齒咬住下嘴唇說 ’F‘,實在太有語言天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