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3

森林-我家


壓克力顏料畫-森林 Cindy
出了大門,往右走二十分鐘便是小鎮市中心,市內沒幾家像樣的店面,每天中午一點到下午三點還要關門午休,逛市街的盡是老公公老婆婆,打扮穿著活像是高中的課外教材--「初級理解英文」裡的插畫人物--大大的鼻子,長長的風衣;出門往左走,不要五分鐘就步入森林,夏天,參天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天,陽光像璀璨的珍珠灑在林人的身上,視線忽明忽暗被閃爍著,光合作用放出的氧氣讓人莫名的興奮;秋天萬紫千紅,一林子軟綿綿的落葉踩在腳下,蠱惑著你越走越深,終於李伯大夢,一住竟是十八年;冬天只剩枯枝和無止盡的白雪,天也白白,地也白白,無處可去,正好燉個紅酒小牛肉以孝敬脾胃;而春天(不就是現在嗎?)看似嫵媚地呼喚我,可惜都是溫柔陷阱,滿山遍野正在甦醒的花花葉葉,散播出肉眼看不見,成千上萬的花粉種子,在林間原野低訴纏綿,被我吸入鼻腔、氣管,釋放出一整季的眼淚和噴嚏。

以前以為這種地方只存在於風景月曆裡,而廣場上餵著鴿子、拖著長影的老人,更像是藝術電影的海報。這個小鎮Radevormwald(拉得楓瓦德)5377平方公里大,將近70%是森林,鬱鬱蔥蔥枝蔭著約23000的人口(按:Wikipedia,但真的有那麼多嗎?)。地處丘陵且偏高(海拔421m),所以冬季積雪比鄰城鄰鎮都多,積雪多的日子,哪兒也去不了,鏟完門前雪,人人在家烘熱了火爐,啃黑麵包,啜飲熱呼呼的香料酒(Glühwein)。小鎮沒有火車站,公車兩路,各一小時一班,空空蕩蕩、晃晃悠悠行駛於森林小鎮之間,太久不搭乘,推測現在大概是由「龍貓Dodolo」在經營。森林小鎮的居民中,戶頭裡有點毆元的,不是騎私家掃把,就是坐貴族熱氣球出入。常在森林深處溪水邊徘徊流連,期待在軟泥腐葉中找到什麼魔戒之類的東西,藏入口袋,塵緣未了的時候,可讓自己時不時消失,去大都會的塵囂裡磨蹭一陣再回來。在大都會裡吃頓香的喝碗辣的,過夠了時尚癮,還是渴望回到森林--粗茶淡飯樸素的森林。

牽著狗,迎著草原上的風往林地盡頭走去,地平線那端有鹿群在奔跑,狗狗跟我也追過去,跑跑回頭,竟忘了來時路,風塵僕僕地掏出iPhone,所向披靡的網際網路馬上為我顯示森林的出路。走路回來,微微出汗,配上被風攪散的頭髮和紅咚咚的臉頰,活一個鄉村姑娘,誰看得出我本來自都會?從水龍頭接一杯山泉自來水,大口啜飲。窗外初春的景色看似柔媚,冬季殘餘的冷風卻仍是刺骨,自來水的水源就是不遠的湖泊,水入口沁涼直入肺腑。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又是一隻初學飛翔的幼鳥,奮力直衝我家落地窗大玻璃反映出的森林,以為父母同伴正在幻象森林中召喚牠,頓時昏厥栽倒。牠飛不進森林,也飛不進鏡中的幻象,又痛又羞,不知該把脾氣發在誰身上,就猛啄猛戳捧鳥入懷、為牠包紮的我,我好說歹說,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盼牠安靜,並將之放入客廳金絲雀的鳥籠中,請我家的「吱吱、喳喳」好好用鳥語勸勸牠,不料牠發出「正氣歌」的絕唱,不碰一顆一粒金絲雀的飼料,決口不跟金絲雀洩露山林的祕密,只是死命盤纏著鳥籠架子找出路,終於精疲力竭地死去。

壓克力顏料畫-貓頭鷹  Cindy
死去的野青鳥,被我們捧入森林,葬在尚幼的松樹底下,心裡盤算著,等年底挖出此樹,帶回家作聖誕樹,那麼野青鳥的倔強靈魂,就得溫順地聽我們唱「平安夜」,說不定也願意投胎做我家金絲雀的雛鳥-「吱吱、喳喳」每年春夏唱得起勁,邊唱邊交配,生了一窩又一窩的青蛋,「吱吱」坐在青蛋上,動也不動數週,可偏偏孵不出雛鳥來。想想出神--我連鳥的家庭計劃、前世今生都安排得很好!

孩子小的時候,堆完沙城堡,會忽然興起,要去森林裡找「糖果屋」。那就走吧,拍拍沙土,步入森林,樹幹上有林間步道的標號,當然是「漢斯和葛蕾特」兄妹被繼母趕出家門,在森林裡留下,好找路回家的記號。偶爾也看到 ‘Tollwut’ (狂犬/狼病)的警告標語,此時趕緊把口袋裡的Snikers抓緊,好待會兒送給大野狼假扮的外婆吃。夏天下過雨的林間溼地,有撥土見天日的各式菇蕈類,我們帶個塑料袋進林採集,「不可以亂吃喔,吃了會莫名其妙地變大變小喔!」從樹洞石縫間出沒的松鼠和小兔子,睜著大眼睛看著我,詫異我怎麼也知道他們的森林規章,可我若是多好奇一點,禮貌地再跨進一步,「Excuse me...」他們就一溜煙地落跑了。於是各人找了根適當的樹枝當拐杖撐著,打草驚蛇,邊走邊唱著「獵人之歌」,森林裡的毒蛇猛獸妖精就全沒入洞穴,幻入山嵐,無語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有一次在林中坡地老松樹旁,挖出一個完整的鹿骷髏頭,碩大的眼凹空洞地瞪著我,風聲鶴鶴透過眼凹唱著‘ frameless head in nameless wall, with eyes that watch the world and can't forget'(註)。從此把它供在客廳窗台,願森林精靈佑我一家平安。

水彩林間寫生 Cindy
好幾回拿著水彩畫具入林,坐在林間溪畔寫生,一林子的小蟲也你擠我推地過來湊熱鬧,才知道原來水彩顏料裡面掺了糖,把我剛畫上紙的濃濃天藍,沈沈陰綠,一點一滴地吃掉,剩下斑駁的白點,「這白點是什麼?」忽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嚇一跳回頭,竟是鬍鬚冉冉高塊頭的老人,手持大鏟插,身穿連身工作褲,「是雲朵還是光點?」他問。「喔,這是,是蟲···」他哈哈大笑,笑得震天響地,然後用粗粗大大的手指尖抓起了陸續爬到我腳邊的小瓢蟲,「你看這蟲紅黑紅黑的,不白!」後來我去此地作畫,卻再也不見老人,不遠的樹團後倒是有幢傾頹的屋子,屋外小園雜草叢生,乾枯的池塘設有噴水池,但裝置早已生鏽老舊,池塘旁有兩座殘破的陶土小矮人,似笑非笑衝著我張望,頓時我明白,為何一入春我就有打不完的噴嚏,揉不盡的淚眼,「花粉過敏」正是我闖入森林深處,探究森林祕密得付出的代價。

註:Don Mclean/ Vincent

2011-02-20

The dog opera singer



演唱者:莊丫滴 (Yadi Kuhn-Chuang)
曲目:O sole mio
和聲:Cindy Kuhn-Chuang
攝影:Calvin Kuhn
地點:The Dog Opera House in Radevormwald

2011-02-18

來來來,大家趁熱吃!

如果說我有那麼點烹飪的天分,肯定是繼承外婆和媽媽的。小時候家裡請客,婆婆媽媽像變魔術似的,忙進忙出一整天,就能變出一桌子的菜。客人們進席上桌之際,媽媽還在灶邊油煙中忙著呢,一方面熱絡招呼著,「來來來,大家趕快開動趁熱吃」,客人一邊舉箸扒飯,一邊也往廚房裡吆喝著,「嫂子妳別只顧著忙乎,也趕快來趁熱吃吧!」說歸說,熱乎乎、香噴噴的菜餚擺得一大圓桌,誰也沒緩下夾菜咽飯的饞勁,婆婆媽媽在廚房裡見客人吃的香,也是好不開心。直至酒過三巡,菜都上全了,主廚才往圍裙上抹抹油漬的手、給油煙熏紅的臉,拉張椅子加入吃的行列。最後一道菜上完,還不忘了及時上點心水果。大夥兒吃得酒足飯飽,不忘讚兩句「嫂子的手藝真不是蓋的,今天吃得太舒服了!」婆婆媽媽也不忘客氣兩句,「哪裡哪裡,沒菜沒菜,手藝不好,過獎了」

以為這就是下廚燒菜的待客之道,到了德國,才知道大錯了。十幾年前第一次顯示手藝給未來的公婆吃,四個人吃,好客大方又勤快的我卻做了大概八個人的量,菜色豐富齊全,戰戰兢兢之餘,也不禁自鳴得意。那時仍住在擁擠的學生公寓裡,書桌收拾乾淨了拿來檊麵兒,床鋪理清了當板凳坐。男友的父母親來了,我像當年的婆婆媽媽仍鏟炒於灶爐旁,一臉一手油光醬漬,哪有功夫跟他們貼面擁抱問好。男友父母親上了座,詫異地看著一桌子的菜,而且似乎沒完沒了,女主人還忙著呢,一邊炒菜一邊招呼他們,「來來來,你們趁熱吃,我再炒兩個菜,一會兒就來!」看著他們沒動靜,再加句,「對不起啊,沒什麼菜,委屈你們將就吃吧!」可他父母親一臉不解,「這麼多菜還說沒菜?」堅持大家一塊兒上桌才肯開動。我好容易忙完上了桌,他們見了又新添的兩個菜,把小桌子弄得更擠,眉頭皺得更深了。還是不肯動刀叉(筷子當然是不會用的),菜真的要涼了,我心裡急得。只見他父親開酒瓶,徐徐倒酒,從從容容地舉杯品看酒色,湊鼻聞聞酒香,非要我說說對這酒的看法。我當年對酒沒概念,喝兩口就臉紅心跳,只覺舌根咽喉處苦澀不已,就想儘快舀一大勺我做的麻婆豆腐,扒兩口飯,可他父親卻嘮叨不完的說起這酒的年份和葡萄栽種地。終於要開動,之前仍不忘說最重要的那句:「Guten Appetit!」(祝你胃口好!)別說菜了,我心都涼了半截,還談什麼胃口好啊?

來了德國這麼多年,學習到這個民族最愛的一個字,莫過於‘Ruhe’(寧靜/從容),不論是文學、藝術、電視廣告、餐廳裝潢···都再再努力顯示「寧靜、從容」的氣質。多次接受德國親友的正式晚餐邀約,重視的也是這「寧靜、從容」的氣氛。當客人到時,男女主人穿戴整齊、全家收拾得乾淨不說,就連廚房,都好像廚具店的展示似的,仔細一看,才發現烤箱裡已是保溫待出爐的整支火腿,涼菜沙拉早就美觀地分配好在各個小碟子上,需要就可以上桌,大鍋裡預熱著濃湯,待會兒撒點翠茸就可分成小碗,冰箱裡的甜布丁肯定也是前一晚就做好了。女主人和客人們香臉擁抱,帶我們參觀一家子插滿鮮花、點滿蠟燭的擺設,男主人一會兒送上高腳杯中的香檳,大夥啜著酒,站著聊聊(可沒「請坐」這回事),起碼站他半個小時,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叫不停,才「寧靜、從容」地上桌。桌子上,蠟燭靜謐地閃爍著,緞質的桌布從來不會滴到醬汁,一道道菜的間隔不疾不徐。不管主人們之前是如何忙碌安排烹飪,席間完全嗅不出一絲「匆促」。至於好吃不好吃,也說不上來,只記得注意自己的吃相、用食禮節,刀叉相擊、嚐酒揩嘴都得表現地寧靜從容。這麼一寧靜,一從容,味覺和消化器官似乎也遲鈍了,真個是,優雅有餘,熱鬧過癮不足;反之想起我請客時,屢屢催促著客人「來來來,大家快點趁熱吃!」而整個廚房看起來像剛剛試爆過炸彈似的,不禁慚愧又感慨。

多請了幾次客後就知道了,絕對別說什麼「沒菜沒菜」的客氣話,倒是大大方方地吹噓個兩句還像點樣:「這可是我熬了三天三夜的,你們在別處可吃不到喔!」,或「瞧瞧我這刀工,不錯吧!」老德反倒覺得我用心誠懇,被唬的直呼好吃。好幾次被問及,你們中文裡也說「Guten Appetit!」類似對同桌人的開動期許嗎?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呢?你們連這話都不說,怎能自稱「禮儀之邦」呢?不祝同桌人胃口好的話,那你們說點什麼才開動呢?是啊,我們都說什麼呢?想了半天,我猶豫地回答,我們說一長串的,先說,「來來來,大家趁熱吃!」,再說,「慢慢吃,多吃點兒!」再說,「沒什麼菜,吃好不敢當,吃飽倒行」。至於為什麼不說「祝你胃口好」?一來,彆扭,二來,本來我是要說「沒菜沒菜」的,既然沒菜了,哪兒好意思祝人家吃我做的菜會好胃口啊?

我家的核桃木中式餐桌-請華人女友來家裡吃中式早餐
年前搬家,新家地方夠大,想買個中式旋轉圓餐桌。去各大傢具行找了半天,圓桌固然有,但都小,最多夠坐四個人,加個轉盤的更是沒有。前思後想,決定自己畫圖設計包給木工做。聖誕節前,我朝思暮想的圓餐桌終於完工,木工師傅在電話上聲稱,這是他木工生涯中數一數二的挑戰作品,但成績令他本人相當滿意。桌子送來我家,美麗的核桃木,紋路色澤都叫人心儀;轉盤,依據我的設計,是鑲在桌面裡的黑玻璃。只見四個彪形大漢肌肉緊繃、嘿咻嘿咻地將黑玻璃抬進餐廳,口號聲下,再使勁兒把黑玻璃轉盤抗上桌,對準圓心,放妥了。
「瞧!」木工師傅說,「這塊實心玻璃五公分厚,六十公斤重,轉起來滑順穩重又有質感,您的插花藝術放在桌子中間,訪客一轉,便可從各個角度欣賞花葉的姿態了。」
「插花藝術?」我說,「可是這轉盤是用來放菜的,要是一個菜湯打翻了,汁液流下轉盤桌子之間,我一個人怎麼抬得起這麼重的實心玻璃擦拭啊?」
「放菜?」師傅也不解「菜不是放在外緣個人的面前嗎?中間不就是放放花飾、燭台?放燭台還轉來轉去,挺危險的。勸您還是別轉。」
到這時才知道,師傅們一點也沒搞明白,這轉盤是用來轉什麼的。改造也太晚了,祇得再三叮囑來我家的訪客、孩子,夾菜盛湯務必當心,灑不得,灑了就只能靠這核桃木去吸食消化了。

其實轉盤就算有,轉得穩重滑順又有質感,老德訪客仍是不轉的。「寧靜、從容」加上「尊重他人」的民族性,使得沒人吃飯的時候左顧右盼,還去移動別人的碗盤,各人乖乖識相地就吃眼前的那盤菜,害作為女主人的我,非得一個人勤為大家服務--猛轉,「給您轉到跟前了,也嚐嚐這個吧!」再說,旋轉菜餚為的是方便和同桌人分享,讓個人別只顧著吃跟前的肉,而也嚐嚐另一端的魚。可這點道理,理論上他們是懂得的,點頭讚許我大中華的「大同思想」,實踐上卻十分困難。跟我中文班的老德去中國餐館用餐,說好了一種肉類或蔬菜只叫一次,等菜來了大夥分著吃。偏偏兩個人非要點自己的「北京鴨」,兩個最愛吃「廣式燒鴨」也不能放棄,又兩個要點「雜菜鴨」,另三個堅持要自個兒一份的「宮保雞」,再三個卻硬要試試此餐館著名的「棒棒雞」,你們叫的其他的菜可以分,可是自己的主菜是不分的,如果你喜歡的話,切一小口給你嚐嚐可以,但是我的菜就是我的菜,就得放在我面前。到頭來甜酸、宮保···等各式料理口味的「鴨」或「雞」都有了,只是菜餚各置各人面前,圓桌轉盤上放的還是只是鮮花和燭台。

不用來德國很久,就感受到這個民族喜歡的是質量穩健,設計流線簡單的東西-像汽車(Porche,BMW),像德式傢俱和家電用品(Bauhaus,Miller),像叔本華、尼采和康德,像貝多芬、巴哈、舒伯特,像公共電視中,自我剖析再剖析的德國人歷史包袱。這樣的民族,對「吃」沒有什麼熱情,大部分的人不能瞭解,為啥我等動的腦筋盡是「什麼好吃、該吃什麼、去哪裡吃」此類的重大人生課題,即是吃飽了仍是在想吃、睡著了也在夢吃。德國人最驕傲的食物,莫過於他們的「黑麵包」--整個麵包又硬又黑,稜稜角角,活像把餵食鸚鵡的穀子硬鑲在一起來烤個麵包,配上香腸、酸菜、乳酪和啤酒,對他們而言,真是說不出的美味,一天三餐都能吃這個,冷的!十幾年前跟當時的男友,現在的老公開車旅遊,到了中飯時間問他吃什麼,他說不餓,不吃了,可是我餓耶,怎麼辦?他往車座椅下掏掏挖挖,挖出個溫熱的「優酪乳」,那,就吃這個吧!一霎那間,只有一個念頭,這樣不愛吃的,這樣不能體貼我吃的,在人生的如此重大課題上不能達成共識的,不能陷得太深,不能嫁。

事實證明,很快地,對吃食的享受和熱情是據有強大傳染力的。當年在大學城常來我家打牙祭的老德同學們,今天就算立業成家分散各地,仍不忘把我當年傳授的「大同思想」在他們的同事親友中潛移默化地播散,偶爾重聚還不忘跟我抱怨兩句,「跟我同事去吃中國菜還真沒勁兒,各點各的,沒人願意分享,還是來妳家跟妳吃好!」至於老公,就像小時候蹉跎了這項心理需求似的,現在等不及地補償--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同胞是怎麼每天吃黑麵包夾香腸活下去的,更矢口否認當年會提議我,肚子餓的時候吃個溫熱的優酪乳了事。週一到週五得上班上學,走不遠,咱住的小鄉鎮還真除了麥當勞和一家Pizza Taxi外,沒啥別的餐館;但週末假日,進城找好吃的是義務,翻雜誌、上網找新興人氣餐廳,他的勁頭可比我還高,到台北願意忍著饞花兩個鐘頭,癡心等待「鼎泰豐」一個餐桌的也是他,就恨怎麼一天只有三餐,而且肚子容量竟是如此有限?

上回在上海和家人團聚,吃了一餐又一餐的大江南北口味後,父母提議也去吃吃德國菜--我們的家鄉菜。上海的德國餐廳裝璜成道地的德國巴伐利亞風味,就連女服務員寬肩低胸的身材服飾都搭配地很原始。一會兒維也納式炸豬排、香腸拼盤、豬腳、芥末酸菜、乳酪烤馬鈴薯都來了,媽媽指示,菜都擱到桌中間去,以便分食,並說「來來來,大家趁熱吃!」

2011-02-11

男生女生

壓克力顏料畫  Cindy Kuhn-Chuang
大兒子快十三歲了,去年變了聲,這半年來更是拔尖,一下子衝得比我還高。以前進城逛街就愛買賽車、飛機模型和機器人,現在忽然一下開始對髮膠、衣服起了興趣。從去年夏天開始,我小心旁觀,為他申請的電子郵件信箱中,好多女同學寫來的訊息。秋天後,正正式式多了個女朋友。

在德國做青少年的媽媽不容易。要是我小時候這麼點年紀就敢大方地交個男朋友,父母、學校老師肯定把我隔離、訓話、禁足···,那時候常跟爸爸埋怨,在學校學了那麼多「民主、自由」的意義,在家可是完全獨裁專制。爸說的話可是「聖旨」,有理無理,總之就是要聽,要照著做。在學校固然學習「民主、自由」的意義,但除了班會課的制式討論外,頭髮、制服甚至男女生說話,都是嚴格地被管制著,哪有甚麼真正的自由可言?但是那時似乎也不以為忤,高壓統治下,一切條規似乎天經地義,早就習慣成了自然。可有這樣成長背景的我,來到了崇尚自然、自由、個人主義的德國,碰到了剛對異型產生興趣的青春期兒子,一切必須重新學習。

小時候媽媽曾教導我和妹妹,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除了待人接物的禮貌大方之外,千萬切忌輕浮--男孩子約妳,別就馬上跟人家出去;在說 YES 之前,不妨先說三次 NO,一則探試人家的誠心,二則保持女孩子的矜持。慚愧的是,這點教誨我始終沒學好,總是等不及地答應人家的邀約,碰到自己喜歡的男孩子,投懷送抱不敢,卻那裡忍得住說三次的 NO 啊?

等到自己生了兒子,自己的兒子怎麼看怎麼順眼,想起小時候媽媽的教誨,怎麼想怎麼沒道理,就怕兒子以後吃了這種矜持、高傲女孩子的虧。跟他們說,日後若碰到耍酷、愛說 NO 的娘們兒,只管掉頭就走,別那麼輕易地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

一切可不如我想的那麼簡單,在德國小姐的字典裡,大概找不到「矜持」、「羞答答」的類似字眼。女孩子的大方主動,甚至以潑辣的方式發動攻勢,再再讓我吃驚。德國的學校父母親,更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小學三年級就上完了性教育--兒子九歲時不小心在訪客前翻出我手提包裡的衛生棉條,天真驕傲又充滿知識性地告訴我,在學校已學過此物用途為何,我愣得險些下巴沒掉下來。

第一回意識到在此地為人母之難,兒子才三歲,那時請了一位十五歲的姐姐來家裡陪兒子玩。大姐姐的父親是外子的同事,母親是小兒科護士,很健康正常的家庭。一天我和外子有事外出,請大姐姐在家照顧兒子,十一點半回家時,卻見大姐姐跟約莫同齡的男友窩在我家沙發上看電視。男孩子見了我們相當大方地起身和我們握手,並說和咱們家小子拼了一整晚的積木,玩得很開心。又問是否方便請我們開車送他們回家。不,不是各回各的家,而是大姐姐大哥哥一塊兒去大哥哥家過夜。「父母親知道嗎?」我問,「當然,他們都同意的。」小心起見,我打電話給大姐姐的母親求證,「喔沒問題的,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您開車送他們一趟?」大姐姐的媽媽說。

我憶及,十四、五歲也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偷偷喜歡比我高一屆的學長。同搭乘一班公車回家,擠得嘴臉都歪了,卻因為「他」也在車上,心裡說不出的甜蜜。塞車在烏烟瘴氣、五光十色的市區內,一煞車卻瞥見窗外車陣外緣,一輪殘月懸在天邊,回家便在日記裡寫詩回味,什麼同在公車上「千里共嬋娟」云云。也是十五歲,第一次跟喜歡的男孩子約了碰面,正好下起小雨,撐在一把傘下講話,即使手指也沒碰一下,那種浪漫呀,哪裡是這些德國自然開放的青少年能懂得呢?

兒子有了女朋友後,做媽的當然很大方地請女孩子來家裡玩。她來之前我數次跟自己練習著,如何以開放自由的家長身分接待她。想到我第一次介紹男朋友給父母認識時(我都二十歲了),他和我都緊張兮兮,規規矩矩地坐在客廳跟爸媽喝茶,倒是爸媽最後解放了我們,叫我們出去看電影吧。可兒子的女朋友輕鬆的多,最多斜眼跟我說了聲「嗨」,就逕自到兒子房間,關了門,音樂開得老響,連我把耳朵湊近門邊,都聽不見他們在說啥話。我跟自己生著悶氣,一方面想做開明的母親,一方面又覺得不妥,還是敲了門進去,主動跟她搭腔,問他們想不想吃點心水果,她卻明顯對我愛理不理,也可能是害羞吧?我對自己說,想當年我第一次會見男朋友的父母,多靦腆啊!「伯父伯母好」,表現地多有教養,多有禮貌啊!兒子的女朋友當著我的面仍跟兒子繼續開著玩笑,帥哥的媽怎麼想她,她大概無所謂吧?

做媽的我不太高興,隔了兩天跟一塊兒遛狗的女朋友聊起我的心事。德國女朋友跟我很投緣,我們無話不談。
「我覺得,我不太喜歡兒子的女朋友。」我說,「他們還太小,交什麼男女朋友嘛?」
「妳沒跟他說吧?不能說啊!」女朋友說。
「···」其實我是想跟兒子抱怨兩句的。
「我十四歲的時後第一次在男友家過夜,還是我媽親自接送我的呢!」我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眼前保守規矩的家庭主婦女友,小時候竟然這麼早熟。「正是因為我父母開明的態度,他們信任我的決斷力,我知道我得對自己的作為負責。我什麼都跟我媽說。其實,就算她當時不准我,想偷偷地跟男友混也不難。反正人人都這麼做。」

是這樣嗎?回家我問外子,這算正常嗎?「嗯,十三、四歲也許是有點早,但是勸妳還是早點做好準備,最晚十六、七歲,兒子肯定會帶女友回家過夜的,」我難以調試地咽咽口水,他再加了一句,「隔天早上起來,只是多個年輕小姑娘跟咱們吃早餐罷了。」

記得剛來德國時,在大眾三溫暖裡開了眼界,管你老少胖瘦,一律脫個精光,誰也不看誰,只享受流汗和冷熱交替的血液循環,流了汗之後,悠悠閒閒地,光個屁股再到飄雪的中庭散個小步,讓極度加熱的身子慢慢冷卻,再舒服沒有了!就我,圍緊了毛巾,像隻偷食的老鼠過大街似的,鬼鬼祟祟,怕別人多瞄我一眼,到底怕的是人家看我,因為我好看,還是因為我不好看,反正說不清,就是難為情。怯生生地放眼望去,環肥燕瘦的男男女女,人人都那麼自在,怎就我,只聽到自個兒的心跳緊張得撲通撲通, 到底是他們有問題,還是我不正常?去了幾次後,習慣了,覺得很好。當室外溫度零下十度時,進到九十度的芬蘭式烤箱,狠狠地出他一次汗,還真有勁!在烤箱內積蓄的溫暖足我渡一整個寒冬,幾乎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麼那麼不自在。是因為從小總把「裸體」跟「性」聯想在一塊兒嗎?而集體裸體,這···想都想不下去了!

在大眾三溫暖裡,除了出汗, 還是出汗,「性」的聯想是壓根兒不存在的。在阿拉伯文化裡,女人就連露出頭髮都被視為輕浮不貞,就算在游泳池裡或海邊,也得穿著從頭到腳的全身包裹式泳裝。而在歐洲,一切皆歸順自然,自然生我四肢三圍,我便自自然然地,在適當允許的場合展示,有何不妥呢?所以「性感」的意義或暗示是因文化而異的了,再進一步想,「性感」大概也隨文化的開放而流失吧?在三溫暖的酒吧旁,其實身材姣好的年輕裸體婦人,歪斜地站立著,一手撐著腰臀,毫不在乎地拂乳拭汗;灌完一杯冰啤酒,打個嗝兒,抹個嘴兒,我替她可惜,這股隨性和自然,還真把她原來應有的性感都給抹殺了。如果她能穿件美麗的衣服,配上合適的造型,優雅地坐在酒吧旁,絕對不難引起性感的遐想,可這一裸體,把任何想像的空間都摧毀了。

自由的差別就在這兒吧?你可以選擇,甚麼時候想隨性,表現得粗枝大葉點兒;甚麼時候想性感優雅,就造型姿態好看點兒,人前人後都一樣,反正就是做「我」,管人家怎麼說。我想三溫暖酒吧旁的裸體少婦,一定覺得我對她感到惋惜很無聊。

那麼小時候的成長環境,父母學校對跟異型交往的處理方式不同,到底對變成成人後的我們有甚麼影響嗎?我拿自己跟身邊的德國朋友相比,似乎沒有,大家都是庸庸碌碌的上班族或父母親,在忙碌混亂的日常生活中,努力抽時間維持一點點的愛好興趣,誰管你的初夜是十五歲還是三十五歲。四十歲上下的我們,誰都有點魚尾紋和啤酒肚,說起當年的蠢事、酷事,只夠拍拍肚皮自嘲,有的時候也想裝裝性感,卻覺得渾身不對勁,還不如倚老賣老來的自在。清湯掛麵的我在雨傘下跟學長含羞對話,還是十四歲就初嘗巫山雲雨的女友,今天都是滿身泥濘地遛完狗還得張羅一家人一天的起居三餐的庸俗婦人。

十四、五歲就跟異型朋友家過夜到底是對是錯?假如我當時也生活在歐洲這種大環境,我還會對今天兒子的女友心中七上八下嗎?還是會緊張斟酌自己的作風夠開明還是太保守呢?

承認吧,不管任何年紀,誰不嚮往自由和被信任的感覺?我決定好好的跟兒子談談,至於他之後會怎麼做,聰明的兒子一定會做他自己聰明的選擇。

2011-02-03

丫頭嬌滴滴


 貼畫     Cindy Kuhn-Chuang Nov. 2010



                                                                緣起

在台北市區長大的我,對狗貓的認識,大約只限於Snoopy和Hello Kitty。二十年前認識安哥哥(Andre),他說他對未來理想的人生構圖是: 一個公司,兩輛(至少)酷車,兩個孩子,兩隻大狗。
「 兩個老婆?」我問。
「 對喔,這也不失為個好建議,我怎麼沒想到!」他說。

安哥哥的最愛:狗和跑車

就這樣,當時青春活躍的安哥哥漸漸步入中年,老婆雖然只搞定了一個,其他的公司啊、酷車啊、兒子啊,都基本達到了他的要求。跟他手腕著手走在大街上,好老公從不瞄美女,不是看車,就是看狗。想要養隻狗狗的慾望,蠢蠢欲動。但是作老婆的我很堅決:養孩子都累死我了,安哥哥又經常出差不在,千萬別搞隻狗來添我麻煩!
鉛筆畫:安哥哥一心一意想養狗
養狗的欲望當然絕不因老婆的堅決反對而減弱。閒來無事就在網路上下載一堆各種狗狗品種的訊息資料,瞞著我聯絡了好些名狗繁殖專家(在德國販賣純種狗必需擁有執照),整個腦子裡想的都是狗狗的好、狗狗的可愛,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話題除了狗還是狗。但是做老婆的我仍然堅持初衷,玩玩看看可以,弄隻狗到家裡來,免談!

一年半前九月的一個晚上安哥哥回家比平常晚,回來後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到底忙甚麼去了,最後鬧不過我,給我看了手機裡的照片:一堆白白粉粉毛絨絨的甚麼,蜷縮著、依偎著。
「 Cindy,只是去看看,不養也不買,我保證,好不好?」他說。
「 看甚麼呀?這堆東西是甚麼呀?」我仍是不解。
「 網路上認識的,伯納山犬(Berner Senen)繁殖專家寫來的郵件,他們的母狗剛生了一窩小狗,七隻,超可愛。不遠,下班我就去看了看。」
好吧,既然他說不養也不買,去看看,且讓他開心開心。

不看則已,這一看哪,唉,哪一顆血肉做的心會說「 不」呢?

我初見「丫滴 」的時侯她才兩個禮拜大,像隻小白老鼠似的,粉白粉白,充滿無限信任和眷戀地癱在我的手掌裡。眼睛半睜著,使勁用瘦弱的爪子纏緊我,好像說,「 我喜歡你,我要做你的狗狗!」

其實說穿了,當時並非我選了丫滴,而是她堅決把自己許配給了我。離開繁殖專家家時,我著了迷,非要養狗的人是我,而不是安哥哥。專家建議,讓小狗喝足兩個月的母奶之後,再帶回家養比較好。如是,我們付了訂金,說好十一月初就來抱狗。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為狗狗佈置一個舒服的家,並充實自己養狗的知識。

                                                               狗女兒

鉛筆畫:從七隻小狗中,Cindy丫滴找到了對方
咱家向來陽勝陰衰,好不容易抱了隻母的來,偎著人,嬌羞不已,且命名「丫滴」,挑的是「丫頭嬌滴滴」的頭尾。丫滴兩個月大進我家門,最多像隻小兔子般大。我們全家興奮得呼前滾後,搶著抱,搶著逗,怎麼看她怎麼可愛。我向公司請了三個禮拜的「育兒假」,同事們好奇地盯著我扁平的肚子, 不解這「兒 」指的是啥。

可這興奮勁兒沒維持多久,很快地,幾乎就在抱她回家的當晚,我後悔又火大。滿地追著她擦尿擦屎,一點都不好玩。安哥哥說小狗小,想媽媽,不能讓她單獨睡。咱們把床鋪被單搬下樓來,睡在狗旁邊。半夜裡小狗狗一出聲,我們兩就跳起來,傻乎乎睡懵懵地帶她去門口「把尿」。小狗睜著圓眼看我們,完全搞不懂這是甚麼意思。揉眼睛打呵欠之際,她一會兒給我溜跑了,喊了半天「丫滴、丫滴」,她沒反應,大概不知道「丫滴」為何意。接下來的大半夜,誰再也沒興致起來,直到我們被滿玄關的屎尿臭醒為止。唉,我這不是無聊給自個兒找麻煩嗎?且把一股腦的火全推到安哥哥身上:都是你害的!

火、惱也沒有用。早上大夥兒上班上學去了,留我一人和狗女兒大眼瞪小眼。這樣,擦了兩個禮拜的屎尿,眼鏡拖鞋也被她咬壞了,決心帶她去「狗學校」報名,學點乖。為了專心致志地帶狗,我暫時不去上班了,每個禮拜帶她去上課,回家陪她做功課。

「狗學校」說穿了其實是讓狗狗們去混的,大狗小狗兇狗乖狗肥狗癡狗純種雜種,昏天暗地得吠叫追撞,跳上扯下;認真上課做筆記都是泥濘、爪印滿身的狗主人。我們從十一月底上課上到翌年的四月初,越過了整個嚴寒的冰雪冬天。教室自然不在設有暖氣的室內,而是在零下十度的冰原上。狗狗毛多不怕冷,我卻把自己包得像太空人一樣圓。(我懷疑愛斯基摩人會比我穿得暖嗎?)這段時間,狗狗學會了好多口令,我也漸漸成為一個稱職的狗媽媽。到了聖誕節前後,她幾乎已完全不會在家亂大小便了。

我開始寵她。本來就愛烹飪的我,每天為狗狗變化三星狗狗大餐-豬腳、牛肋骨、雞鴨內臟。對嬌滴滴的丫滴而言,「吃」固然重要,廝磨、愛撫更為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說實在話,我從來沒想到,一隻狗能如此撒嬌、爭寵。看到安哥哥跟她那股親熱的勁,我不得不承認吃醋。還有一次在草原上遇上熟人,表示熱絡地貼面擁抱一下,丫滴的醋勁兒也不小,一股蠻狠衝過來擁我入懷,似乎要昭告世人,「這是我媽媽,只有我准抱她,你們都閃開。」這一衝一撞,毫無防備的我,頓時眼冒金星,左臉下巴一下給她衝歪了,好幾天口齒不清,咬合不穩,去給牙醫照了X光說沒脫臼, 只是內部淤血嚴重,得冰敷消腫。

到了第二年春天,丫滴的身子已長全,從初來時的小兔子般大小,一下子長到我大腿這麼高,體重將近四十公斤。幸虧她乖,否則以這身形給我亂扯,在狗鏈子後面被拖著跑的大概是我。長高長壯的不只是她,晴雨風雪,每天得出去溜一大圈的我也感覺到日漸健壯有力。丫滴並非獵犬,所以跑得衝得不算太快,每天跟我跑個四、五公里就很開心了,這種距離,對我而言也是省時又舒服。不像我鄰居的黃金獵犬,早上下午各十來公里,草地上練習扔球揀球,再來個三十回合,甚至跟主人一起鍛鍊馬拉松。丫滴這種伯納山犬原產於瑞士阿爾卑斯雪山中,專長在於在雪崩後尋找受難的人畜,所以嗅覺靈敏,特會刨洞找東西。在我家院子,她完全發揮了卓越的本性-刨洞,綠草地上團團坑坑的洞-把愛吃的骨頭埋起來,想起來再挖出來啃兩下,反反覆覆,多有意思啊。慘的是我家院子,很快的就面目全非了。

                                                   不愛玩球,愛唱歌的狗

人家的狗都愛玩扔球揀球的遊戲,在草原上用擲球器扔,能扔個四、五十米遠,獵犬三、四十回合跟著球飛奔,愈跑愈來勁兒。於是我也開始訓練丫滴揀球。偏偏她對球類運動毫無興趣,瞟了兩眼滾來飛去的球,仍是專心致志刨她的洞,或湊過來纏著我要親熱。正在怨恨抱了隻沒用的狗回來,才發覺原來她的才華是獨一無二的。

由於我練聲樂多年,每天要發聲練唱,遇到了演出更是彩排頻繁,丫滴只要一聽我發聲,就搖頭擺尾的跟著哼唧起來。她最愛的曲目多是著名的女高音詠嘆調。只要我的高音一出現,她就拉長脖子,閉上雙眼,無限陶醉地「嗚嗚、汪汪」地跟我高唱,煞有介事似的。聖誕節前夕,我在教堂唱神曲獻詩,丫滴跟同是聽眾的安哥哥擠在人群中,趴在地上非常乖。誰知等我的彌賽亞選曲:Rejoice Greatly的花腔一出來,丫滴忽然也跟著在觀眾席間引吭高歌。教堂的回音效果特好,一時間肅穆的神曲被狗狗歌唱家裝點地相當笑料,安哥哥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丫滴卻陶醉得很,怎麼拖也拖不走。
                                                        
                                                   進入青春期--發情


家裡養個女兒,就擔心給人家佔了便宜。養了狗女兒,操的心也不少。

丫滴滿一歲,正式進入青春期。初潮伴隨著大量掉毛、極度情緒化的精神狀態而來。她忽然一下對食物失去了興趣,散步的途中若是有公狗在附近,就興奮的魂不守舍,猛扯猛拉。養了狗後才知道--狗跟人不同,經血來潮期也正是可受孕期。所謂「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這大自然賦予的使命感使我家狗女兒的性情大變,不讓她跟公狗靠近,就倔得乾脆絕食,正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啊!

我去寵物店給她買了狗狗內褲,免得經血滴得我一地板,她穿得很不舒服,一二三就用牙齒給我脫了。掉毛的狀況更是讓人頭大,客廳的米色地毯只要一經她窩過,就成了黑毛毯了。細微的毛纖維在空氣中浮沈著,仔細一看,它到處滲透,連塗麵包的奶油上,牙齒的縫縫裡,無處不是。在這種狗毛空氣呼吸個兩天,人真的要發瘋了。

還好,初經不穩定,不到十天上下就結束了。我跟獸醫訂了約,給她結紮!結紮得在經期過後的兩個月,才能施行手術,否則體內充血狀況仍未完全減退,手術會有危險。誰知這手術期由於我們接下來的三個月搬家又渡假,不小心一拖再拖,在約定的手術期前兩天,她的經期又來了。這回來就不如第一次那麼簡單了,一來就是三個禮拜,而且經血量多。想要找伴侶傳宗接代的意願更強烈了。我氣急敗壞,打電話給獸醫,請他無論如何給丫滴馬上做結紮。「不行」,獸醫基於人道理由拒絕我的請求,「請您等兩個月再來吧!」

丫滴穿著兒童內褲,剪個洞讓尾巴穿過
為了防止她滴血,這回買了兒童用的內褲,剪個洞以方便她那隻大尾巴穿過,她自己也難以用嘴脫掉。由於經血多,每回出門進門總得脫脫穿穿的,褲子來不及洗,於是加墊片衛生棉增加厚度。我家十歲、十二歲的兒子這下子上足了健康教育課了。下午是哥哥們負責帶狗妹妹去散步的時段--散步的路上得特別小心妹妹,絕不能被不明公狗給上了,若是狗妹妹自己硬要嫁狗隨狗,把狗屁股放得低低的等著個兒矮的男伴跳上來,長兄們則得把那小公狗給吆喝走,總之小心再小心,若是狗妹妹懷上了,讓他們做了舅舅,媽媽是會抓狂的。散完步,一個給狗妹妹黏貼衛生棉,另一個給狗妹妹穿褲子,相當無奈,但沒辦法,媽媽指定的活,誰叫他們是哥哥呢?


有一天安哥哥忽然說,「丫滴太可愛了,我們再養一隻吧!」

我想起他二十年前的願望:兩隻大狗。

「喔,老天!」我說,「拜託你,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