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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撥鼠 水彩 Cindy |
丘丘:我是土撥鼠「丘丘」,已經兩歲半了(媽媽說我正值棘手的青春期),再過半年,我就正式成年,可以搬離媽媽的洞穴,去外面找群大小老婆,自己鑽洞成家。其實,我覺得根本現在就行了嘛。瞧我,長得又高又壯,同窩的兄弟姊妹們就屬我最帥、頭腦最靈光。百米外的亂石堆底下是另一窩土撥鼠,我和兄弟們昨天調皮跑遠了些,跑到他們的地盤去了。那窩的小姑娘們各個探出頭來對我們張望,我就刻意耍耍寶,表演倒立,惹得她們吃吃笑,那隻栗毛掺白耳毛的小妞鼠長得最俊,我想,先逗逗她,混熟了半年後且討她作大老婆。我弟弟「挖挖」向來膽小怕事,拉著我說該回家了,他總是把「媽媽說的⋯」或「你完了,我告媽喔⋯」掛在嘴邊,超遜的!我故意狠推了他一下,去告啊!誰怕你?然後大搖大擺走向人家地盤。我打算採兩朵他們洞口的高山小野菊,一朵送給小妞鼠,一朵帶回去炫耀炫耀。
結果是,被那窩的大哥帶著弟兄揍了一頓,連踢帶踹地趕出洞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擦去了一點毛皮方顯示我的剽悍不羈,男人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還有半年才正式成年,現在先練練,多跟人家較較勁,還怕半年後不能舉洞稱王、妻妾成群?
但是倒楣,挖挖已經跟媽媽告了狀,所以現在被媽媽罰,兄姐弟妹們都能悠哉地啃山藥吃石苔,就我,一面給自己舔傷口,一面還得為媽媽肚子裡快臨盆的弟妹們鑽洞,她需要新的嬰兒房。
這兩天山上陰雨,土石被雨水淋得疏鬆,很難把洞壁撐緊,我鑿了半天的洞,不一會兒又坍了下來。我又氣又累,索性不鑽了,憑什麼媽媽每次就看我不順眼?我偏不照她的話做!跳上地面站在石土堆上,且看那些氣喘吁吁的健行登山隊的人們,踩著亂石短草路過。他們看到了我,就興奮異常地拿出一只方方黑黑、帶圓管狀鼻子的東西,對著我「咔嚓、咔嚓」猛按。就那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連忙掏出一只前端帶毛的長樹枝,張著嘴、瞅著我,在她的白本子上倐倏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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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山裡仍是一灘灘的白雪 水彩 Cindy |
Cindy:我到了離家七百公里外的阿爾卑斯山上,參加寫生健行隊(Aqua Trekking)。誰想得到七月中的高山上竟然這樣陰雨寒冷!背包中的畫具、寫生簿,還有飲水、三明治壓得我雙肩沈重,兩千米以上的高山已不見森林,只有亂石和短草、青苔,偶爾甚至能見這兒那兒一灘灘未溶的白雪,再往高處走,就是終年不化的冰川。
隊友都是奧地利和南德的巴伐利亞人,操著我似懂非懂的饒舌方言,而且都是登山老鳥,各個設備齊全,對野草山花如數家珍,遠望綿延的座座山峰,點名似的說,這座我攻過頂,那座也攻過頂。我小心踩著陡峭艱辛的山路,沈默地跟著隊友往上攀。停下來抬頭遠眺的時候,山嵐氤氳、層層峰巒美的叫我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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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行者踰踰獨步於山嵐氤氳之間 水彩 Cindy |
我的健行鞋品質不良,陰雨中走不了多久,鞋面鞋底滲水不已,襪子腳趾全泡在水裡,一步一「啪唧」。正愁著鞋襪,隊友突然輕呼,噓,看!土撥鼠。說著一個個停步,從懷中取出相機,對著亂石短草叢中朝我們發愣的的土撥鼠扣下快門。
我則取出畫筆,也朝著牠捕捉神韻。牠倒挺配合,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回瞅著我。說牠身軀胖胖、腿短短固然可愛,眼神中倒有那麼點倨傲,一點不怕我。一會兒,拍完照的隊友都走遠了,亂石堆後響起頻頻土撥鼠呼喚的哨子聲,我的鼠模特兒不安地轉身低頭,一溜煙消失在土石堆的地洞中。我的畫才畫到一半,只得作罷。
鞋襪仍是溼冷,每一步都不舒服。又想起剛才土撥鼠那副「個頭小小卻要頂天立地」的狂妄表情,怪的是,這表情酷似在家離我七百公里外的大兒子:兩天前才為了他滿房間熏臭亂扔的襪子嘮叨發雷霆,叫他收拾彷若耳邊風,動都不動。數週來下了課就躲在房間打手機、發短訊,除了吃飯和在冰箱裡翻巧克力之外,根本見不到他人影。最近他態度傲慢,時常口出惡言整聽話乖巧的弟弟,對我的耳提面命吊兒郎當,更讓我鼓足了氣燄,非把這個自以為是的跩樣兒給馴服下去。我說,你才十三歲,現在就敢用這種態度跟你老媽說話,有種你現在就去自立更生好了!他居然掉頭就走,只料下一副倨傲的眼神。任我怎麼喊,那個當年跌跌撞撞學走路、黏著媽媽要抱撒嬌的小男孩是不復存在了。轉眼間竟是個高過我半個頭的桀驁少年,而我完全拿他沒轍!
原以為上山來作畫幾天,好讓自己轉換心情,忘記平日瑣屑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最近和兒子頻繁惱人的爭執。誰知在兩千多米的深山中,一隻土撥鼠又撩起我的記憶--唉!直到離家當天,兒子仍沒來跟我這個受傷又固執的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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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丘:我不知道這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瞅著我畫些什麼,不過我看得出來,她覺得我模樣英俊。我也回瞪著她,告訴她,妳現在踏過的可是我丘丘的地盤,這亂石土堆下的洞穴網路都是我挖出來的!(咳咳,承認是誇張了點)。偏偏媽媽又吹起哨子催促我了,一會兒要我鑿洞,一會兒要我收拾坍塌的土堆,實在煩!其實我們這一窩中,最會鑿洞挖地道不就數我?出去覓食採苔的時候,也是我的收穫最豐富:吃飽了,還能拖一大把山藥、野花、石苔回洞等著過冬--當然是留給我自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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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行隊的人緩慢地登上了山峰 水彩 Cindy |
可是媽媽就喜歡挖挖那種--有事沒事黏在她身邊跟她撒嬌。媽媽可呵護著挖挖了,他鑿洞半吊子,但是挺會收拾土堆;採苔也普普通通,吃不飽看著我的份就眼紅,哼唧兩下,媽媽就硬逼著我把拖回來的好東西拿出來跟弟弟分享,而且一說起道理來就沒完沒了,我一煩就翻白眼,刻意把礙路的土堆亂扔、冬眠穴裡的儲糧弄翻,然後蹦出地面找樂子去。媽媽在身後猛吹哨子喊話,我也給她喊回去。
男子漢大丈夫是不哭的,沿著亂石堆和陡峭的短草坡奔跑時,肯定是山風把小土粒吹進了眼睛,我竟然在掉淚!忽然很想念小時候媽媽哄著我的樣子:她教我們認識石礫和土質,握著我的小爪子施力鑿洞,那時她每每誇我聰明,說我學得快;她採了石苔,嚼碎,溫柔地餵在我嘴裡,叫我要多吃點,因為鑿洞是很費勁的;然後她鑿了個舒服柔軟的洞,輕輕地把我刁進去,叫我要好好睡,快快長大。
就這樣,我睡了長長的一個冬天,醒來的時候覺得無比饑餓,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媽媽給我鑿的寬敞舒適的冬眠穴,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小?
我抹乾眼角莫名其妙的淚珠,一下鑽地洞,一下跑地面,我又追上了那些健行隊的人們,他們行動緩慢地登上了山峰。那個黑髮塌鼻杏眼的女人坐在山巔的十字架旁,又拿著她的帶毛樹枝,在白本子上比來畫去。 我非得靠近看看,她倒底在筆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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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了前人豎立十字架的山峰 水彩 Cindy |
Cindy:我竟然登上了阿爾卑斯山中有名的匝莽峰(Zamang Spitze)。山下的霧氣緩緩地升上來,頓時撥雲見日,一目千里,山谷中的溪流、森林、鄉鎮在陽光下燐光閃閃。顧不了寒冷從浸溼的鞋襪裡往上竄,我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把遠近山景化作色塊,教它留在我的寫生簿裡。
畫畫的時候什麼煩心事都忘了,忘了冷,忘了家,甚至忘了我是個媽,一心只是流動的色彩。大筆一揮,青青遠山就收在白紙上,彷彿我也伸個懶腰,化作綿延山巒躺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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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的溪流、森林、鄉鎮在陽光下燐光閃閃 水彩 Cindy |
畫完一張畫,非得起身舒展舒展,四處走動走動,長久坐在冰冷的山石上免不了腰腿僵硬,何況,這三百六十度的山景環繞,每個角度都能入畫,只恨光影雲朵的移動遠快過我的畫筆。從背包中取出保溫壺喝口熱茶,啃個蘋果,乎見眼前草堆中唏唏簌簌,竟又鑽出來剛才那隻土撥鼠,這回牠更是近在咫尺,就連牠一抽鼻子一撚鬚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這麼對望了兩三分鐘,我想到把蘋果分一小塊給牠吃吧。便小心翼翼地把小塊蘋果擱在我倆中間的地上,然後假裝不在意,往反方向走了兩步,再轉身時,牠竟然抱著蘋果塊啃食起來。既然這麼不怕人,且把先前未完成的土撥鼠水彩素描繼續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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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卑斯山裡的土撥鼠 水彩 Cindy |
畫完了,背景是綿延陡峻的阿爾卑斯山,把畫本反過來給牠鑒賞鑒賞,牠居然認真地看了兩眼,然後就不予置評地溜跑了。
健行隊下山的時候陽光普照,遠近山景一片色彩斑斕。上山容易下山難,每一步都得踩穩、膝蓋微微彎曲,以防關節受損。我的隊友們操著難懂的方言,一路有說有笑,我實在插不進去,卻見那隻土撥鼠又時不時來跟著我們,在山石短草間出沒。連領隊都注意到了,「Cindy
,那隻土撥鼠似乎老愛來找妳,是不是想討妳回去當老婆給牠打地洞啊?」
不知道牠有什麼打算,不過估計這小伙子是看不上我這個老婆娘的,只知道好不容易給自己放三天假,不做老婆,也不做媽,腦中不用排得滿滿的盡是接接送送、洗燙衣服、料理三餐⋯等長長的to-do清單,只管讓自己睡足吃飽 了,爬山、畫畫、爬山、畫畫、聽聽不懂的方言笑話,跟著傻笑,然後躺下來,眺望山中小屋窄窄窗櫺外的無際山景,腦筋空空的,心裡滿滿的,還是想孩子,想著回去後不再嘮叨罵人,也不再沒完沒了地說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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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空蕩上鎖的小木屋是富人的避暑小屋 水彩 Cindy |
土撥鼠把我們引到一處草原山坡,山坡上有幾幢空蕩上鎖的小木屋,木屋的後門有個縫隙, 牠一踡身就溜了進去,一會兒功夫就抱了個大蘋果出來。啊,這下我恍然大悟,牠是要報我贈蘋果之恩,所以特帶我來此處拿蘋果。領隊說,這是山下富人的山間避暑小屋,裡面的儲糧可豐富了。八月以後主人才會上山來,一年大半的時間這些屋子卻都是空在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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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離家寫生健行 水彩 Cindy |
坐在陽光下吃蘋果作畫,又聽到了典型土撥鼠呼喚的哨子聲,一隻肥大臃腫的土撥鼠出現在山坡彼端,身後還跟了幾隻小個兒的,我的土撥鼠朋友看看我,瞧瞧那兒,奔向牠的同類。
遠遠的,還是看得出那隻肥大臃腫的母鼠一身強悍,卻是略顯疲倦、不修邊幅。不知道土撥鼠的世界裡有沒有這種遙遙離家健行團,她喜歡畫畫還是Spa
?等她產下肚子裡一窩的小幼鼠,也該找時間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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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dy 坐在山巔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