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3

森林-我家


壓克力顏料畫-森林 Cindy
出了大門,往右走二十分鐘便是小鎮市中心,市內沒幾家像樣的店面,每天中午一點到下午三點還要關門午休,逛市街的盡是老公公老婆婆,打扮穿著活像是高中的課外教材--「初級理解英文」裡的插畫人物--大大的鼻子,長長的風衣;出門往左走,不要五分鐘就步入森林,夏天,參天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天,陽光像璀璨的珍珠灑在林人的身上,視線忽明忽暗被閃爍著,光合作用放出的氧氣讓人莫名的興奮;秋天萬紫千紅,一林子軟綿綿的落葉踩在腳下,蠱惑著你越走越深,終於李伯大夢,一住竟是十八年;冬天只剩枯枝和無止盡的白雪,天也白白,地也白白,無處可去,正好燉個紅酒小牛肉以孝敬脾胃;而春天(不就是現在嗎?)看似嫵媚地呼喚我,可惜都是溫柔陷阱,滿山遍野正在甦醒的花花葉葉,散播出肉眼看不見,成千上萬的花粉種子,在林間原野低訴纏綿,被我吸入鼻腔、氣管,釋放出一整季的眼淚和噴嚏。

以前以為這種地方只存在於風景月曆裡,而廣場上餵著鴿子、拖著長影的老人,更像是藝術電影的海報。這個小鎮Radevormwald(拉得楓瓦德)5377平方公里大,將近70%是森林,鬱鬱蔥蔥枝蔭著約23000的人口(按:Wikipedia,但真的有那麼多嗎?)。地處丘陵且偏高(海拔421m),所以冬季積雪比鄰城鄰鎮都多,積雪多的日子,哪兒也去不了,鏟完門前雪,人人在家烘熱了火爐,啃黑麵包,啜飲熱呼呼的香料酒(Glühwein)。小鎮沒有火車站,公車兩路,各一小時一班,空空蕩蕩、晃晃悠悠行駛於森林小鎮之間,太久不搭乘,推測現在大概是由「龍貓Dodolo」在經營。森林小鎮的居民中,戶頭裡有點毆元的,不是騎私家掃把,就是坐貴族熱氣球出入。常在森林深處溪水邊徘徊流連,期待在軟泥腐葉中找到什麼魔戒之類的東西,藏入口袋,塵緣未了的時候,可讓自己時不時消失,去大都會的塵囂裡磨蹭一陣再回來。在大都會裡吃頓香的喝碗辣的,過夠了時尚癮,還是渴望回到森林--粗茶淡飯樸素的森林。

牽著狗,迎著草原上的風往林地盡頭走去,地平線那端有鹿群在奔跑,狗狗跟我也追過去,跑跑回頭,竟忘了來時路,風塵僕僕地掏出iPhone,所向披靡的網際網路馬上為我顯示森林的出路。走路回來,微微出汗,配上被風攪散的頭髮和紅咚咚的臉頰,活一個鄉村姑娘,誰看得出我本來自都會?從水龍頭接一杯山泉自來水,大口啜飲。窗外初春的景色看似柔媚,冬季殘餘的冷風卻仍是刺骨,自來水的水源就是不遠的湖泊,水入口沁涼直入肺腑。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又是一隻初學飛翔的幼鳥,奮力直衝我家落地窗大玻璃反映出的森林,以為父母同伴正在幻象森林中召喚牠,頓時昏厥栽倒。牠飛不進森林,也飛不進鏡中的幻象,又痛又羞,不知該把脾氣發在誰身上,就猛啄猛戳捧鳥入懷、為牠包紮的我,我好說歹說,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盼牠安靜,並將之放入客廳金絲雀的鳥籠中,請我家的「吱吱、喳喳」好好用鳥語勸勸牠,不料牠發出「正氣歌」的絕唱,不碰一顆一粒金絲雀的飼料,決口不跟金絲雀洩露山林的祕密,只是死命盤纏著鳥籠架子找出路,終於精疲力竭地死去。

壓克力顏料畫-貓頭鷹  Cindy
死去的野青鳥,被我們捧入森林,葬在尚幼的松樹底下,心裡盤算著,等年底挖出此樹,帶回家作聖誕樹,那麼野青鳥的倔強靈魂,就得溫順地聽我們唱「平安夜」,說不定也願意投胎做我家金絲雀的雛鳥-「吱吱、喳喳」每年春夏唱得起勁,邊唱邊交配,生了一窩又一窩的青蛋,「吱吱」坐在青蛋上,動也不動數週,可偏偏孵不出雛鳥來。想想出神--我連鳥的家庭計劃、前世今生都安排得很好!

孩子小的時候,堆完沙城堡,會忽然興起,要去森林裡找「糖果屋」。那就走吧,拍拍沙土,步入森林,樹幹上有林間步道的標號,當然是「漢斯和葛蕾特」兄妹被繼母趕出家門,在森林裡留下,好找路回家的記號。偶爾也看到 ‘Tollwut’ (狂犬/狼病)的警告標語,此時趕緊把口袋裡的Snikers抓緊,好待會兒送給大野狼假扮的外婆吃。夏天下過雨的林間溼地,有撥土見天日的各式菇蕈類,我們帶個塑料袋進林採集,「不可以亂吃喔,吃了會莫名其妙地變大變小喔!」從樹洞石縫間出沒的松鼠和小兔子,睜著大眼睛看著我,詫異我怎麼也知道他們的森林規章,可我若是多好奇一點,禮貌地再跨進一步,「Excuse me...」他們就一溜煙地落跑了。於是各人找了根適當的樹枝當拐杖撐著,打草驚蛇,邊走邊唱著「獵人之歌」,森林裡的毒蛇猛獸妖精就全沒入洞穴,幻入山嵐,無語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有一次在林中坡地老松樹旁,挖出一個完整的鹿骷髏頭,碩大的眼凹空洞地瞪著我,風聲鶴鶴透過眼凹唱著‘ frameless head in nameless wall, with eyes that watch the world and can't forget'(註)。從此把它供在客廳窗台,願森林精靈佑我一家平安。

水彩林間寫生 Cindy
好幾回拿著水彩畫具入林,坐在林間溪畔寫生,一林子的小蟲也你擠我推地過來湊熱鬧,才知道原來水彩顏料裡面掺了糖,把我剛畫上紙的濃濃天藍,沈沈陰綠,一點一滴地吃掉,剩下斑駁的白點,「這白點是什麼?」忽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嚇一跳回頭,竟是鬍鬚冉冉高塊頭的老人,手持大鏟插,身穿連身工作褲,「是雲朵還是光點?」他問。「喔,這是,是蟲···」他哈哈大笑,笑得震天響地,然後用粗粗大大的手指尖抓起了陸續爬到我腳邊的小瓢蟲,「你看這蟲紅黑紅黑的,不白!」後來我去此地作畫,卻再也不見老人,不遠的樹團後倒是有幢傾頹的屋子,屋外小園雜草叢生,乾枯的池塘設有噴水池,但裝置早已生鏽老舊,池塘旁有兩座殘破的陶土小矮人,似笑非笑衝著我張望,頓時我明白,為何一入春我就有打不完的噴嚏,揉不盡的淚眼,「花粉過敏」正是我闖入森林深處,探究森林祕密得付出的代價。

註:Don Mclean/ Vincent

6 comments:

  1. What a poetic piece.看了好想去爬山喔 但想到花粉症頭皮就開始發麻.還是從你的文章中觀望森林吧!
    Love the bird painting by the way.
    - Angela

    ReplyDelete
  2. 聽起來像是神仙般的生活。 不食人間煙火。讓我想到Avatar 的場景。 妳形容的一切都是美美的。像童話書搬到了現實。 讓我也很想帶小孩去看看呢。也許我們會找到那個糖果屋。 ~ May

    ReplyDelete
  3. 天啊~
    祖欣,我真羨慕你的生活!
    寧靜的小鎮,是我正在尋覓的理想生活環境!
    生動的筆觸讓我好似身歷其境的陪你逛了一趟森林!
    到現在還在感受回味森林的靜謐氣息~
    如果有機會去德國看你,不用帶我到處觀光;
    但是一定一定要帶我去逛森林!

    ReplyDelete
  4. 我婆家在Kamen 剛剛查Google map 發現離你們那邊才40幾公里開車不到一小時。。哇~好近喔

    ReplyDelete
  5. 隨時歡迎各位來,一定帶你們去森林走走!

    ReplyDelete
  6. iPhone好强 在森林也有用處^^

    ReplyDelete